恨吗？裴景轩自己也不知心里那种极度失落，极度空虚，极度疼痛的感觉算不算恨，但他怎会不想见沈梦宜呢？梦里都想见！只是——「我不愿踏入石府一步。」他总还算是个文人，心里存着一份骨气，他愿意对沈梦宜卑颜屈膝，却不愿面对情敌陪笑寒暄。

绿萼马上说：「老爷不在家，是小姐要单独见你。」

「孤男寡女，那就更不该见了。」裴景轩咬着牙，强迫自己拒绝，「我不想做出什么有碍你家小姐名誉的事。」

这人怎么都说不通？从前也没少见他进沈府，关键时刻又迂腐起来。绿萼急得直跺脚，顾不上避嫌，上前就拖他道：「先生，我家小姐是什么样的人，你难道不知道？这时又计较起这些来，快随我去吧！」

裴景轩病虽略有好转，但在床上躺的时日久了，难免手足无力，另一方面，他的确很想见沈梦宜，心里真是左右为难，犹豫不定，被绿萼这一拖，也就半推半就，随着她去了。不过走到门口，他又暗道一声不好，急着挣出手来，「就算要去，也等我抆把脸、换件衣裳，这个样儿怎好……去见你家小姐……」

绿萼听他这么一说，仔细打量他，果见他形容憔悴，胡碴满脸，病中无人服侍，也不知多久没沐浴了，头发乱蓬蓬的，身上那件竹布衣衫，也隐隐散发出一股不洁的气味，不禁转过脸，噗哧一笑道：「好吧！我等你一刻，你去换了衣裳。不过咱们可事先说好，一会你可不能反悔不去。」

裴景轩无奈点头，这才转回屋里略事清洁，换了干净衣裳。待他再次出来，脸上虽看起来还有几分病容，但已精神爽利得多了。

绿萼急着交差，想到出来挺久了，又怕沈梦宜与他多说了话，撞上石磊回家来，到时倒楣的还是她，於是只对着裴景轩点了点头，二话不说就带着他来到石府。

沈梦宜支开身边婢女，早已等得不耐烦，在屋里坐立不安的来回踱步，待到绿萼在外头喊了一声「小姐」，还未掀帘进来，她顾不得讲究什么矜持，自个动手一把掀开帘子，探头急问，「人来了没有？」

话毕，她就看见跟在绿萼身后，目光里透露出一份愕然而又喜悦的裴景轩，不禁为自己的失态稍稍羞窘了一下，但她随即就调整好情绪，按着当年初见裴景轩时行的礼，微微躬身道：「先生。」

裴景轩见状又是一愣，自从沈梦宜与他相熟后，就一向不怎么拘礼，眼下她这番举动，想必是有求於己，但他心里仍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恍惚感，依稀又看见那个幼年时的沈梦宜，带着一脸恬淡的笑容，仰着脸唤他先生。

「先生，裴先生……」真的有人在唤他，但这人却是绿萼，见他怔在门外不进屋，喊又没有反应，只好轻推了推他道：「我家小姐请先生进屋坐呢！」

裴景轩蓦然回神，沉默着迈步进屋，在一张椅子上坐下，低着头，不敢多看沈梦宜一眼，生怕瞧见她那已改作妇人的装束，心里又要刺痛。

「先生知道我不喜虚应客套。」沈梦宜跟着坐下，将绿萼支开泡茶去，顿了一顿，开门见山的道：「因此我就直说吧，这回请先生来，确是有事相求，只是不知先生能否答允……」她越说，语调越轻柔，最后那几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时，彷佛一缕低声叹息，说完，她轻咬下唇，露出一脸落寞的疲倦，用无助的目光凝视着他。

裴景轩虽低着头，多少也有所觉，被她瞧得有些坐不住，只得表态道：「是什么事，也等你说了，我才好回覆你。」

「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，只是少不得要委屈先生，还要……累了先生清名……」沈梦宜心里藏的那番话，她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，但她时间不多了，没工夫慢慢耗，再难启齿也必须说。不过她刚打算将自己的盘算一古脑的说出来，就见绿萼端了茶盘，急急进来禀报道——

「夫人，老爷来了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