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0章(1 / 2)

红杏泄春光 禾早 4397 字 2个月前

番外二 各有各归宿

阳光暖暖,晒得山石有些微微烫热,石畔的池水被风吹起波波涟漪,荡了一阵又平复如初。这是秋日的一个午后,舒适得叫人昏昏欲睡。

一名身着烟绿夹裳的女子,斜靠着山石,怀里抱着个三四个月大的男婴,男婴有一双灵动的眼,此刻正骨碌碌的转着,好奇的看着头顶垂挂下来的枝条,和枝条上的绿叶。

女子显然也是困倦极了,微闭着眼,轻拍着怀里的男婴,似要哄着他睡,又像是要哄自己睡。她脸侧有绺发丝散落下来,整齐中稍带的一丝凌乱,让她看起来更有一份女性的温雅气质,像天然的珍珠般透出柔和的光泽。

「姊姊,别睡着了,小心一头栽到池子去。」一名花样年华的女子走了过来,她盘了发,一副出嫁妇人装扮。此刻她面上虽带着笑,但笑里夹杂两分无奈苦涩,像是有什么难题未解,侧身坐在山石上轻声叹息道︰「没有用,我去劝了半天,她还是不肯吃饭。」

这两人正是温柔和小环。温柔被惊醒,睡意顿时消散无踪,她微蹙起眉,低头看着怀里的儿子道︰「有两天了吧?」

「有两天了,滴水未进,我看她那样子是一心想寻死了……不如,你去劝劝她?」

「我?我又能劝她什么呢?感情这种事,如果她自己想不开,旁人就算再如何费心解劝,也是没有用的。」温柔苦笑了一下,「我原本以为,她经历过家里的巨变之后,对这种事能看得开些,没想到还是这样……」

两人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,一时相对无语。

这时远处跑来一个丫鬟,满脸俱是焦急之色,大声嚷道︰「夫人,环姑娘,不好了!你们快赶去看看,赵姑娘昏过去了!」

自从两日前,叶昱亲自上门向温柔的丫鬟裁云求亲后,满腔爱慕都投注在叶昱身上的赵颜,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开始绝食,被接到消息的温柔接回府里,就近陪伴宽解。她是不想活了,在这世上她已一无所有,现在连对她来说唯一重要的人也要娶别人,那还有什么可让她留恋的地方呢?不如死了得好,一了百了,不拖累别人,也不委屈自己。

听到丫鬟禀报,赶到赵颜居处的温柔和小环,一进门就看见她躺在床上,她昏迷时被灌了几口水下去,此时已经醒了,但是盯着床帐顶的双目却十分呆滞无神,彷佛一口干枯多年的井,了无生机。

「怎么这样想不开?」温柔惋惜无奈的道,该劝的她都劝过了,赵颜就是听不进去。看来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,她狠下心向身旁的丫鬟道︰「请大夫去,请何霖何大夫!」

听见何霖这个名字,赵颜的眼珠总算微微动了两下,张了张口,勉强挤出一点沙哑的声音道︰「别……别去……」

她虽然没见过何霖,但是与陆家走得近,也没少从那些丫鬟小厮嘴里听见过这个名字。她知道此人医术超群,当初温柔下狱,情况危急时,也是靠他替皇帝诊了病,求了情,才能从天牢里被放出来,要是真把他请来了,恐怕就算绝食,她也根本死不了。

「好,不去,若是你肯进食的话,自然就不用劳烦何大夫了。」她其实也只是唬唬赵颜罢了,何霖这人脾气古怪得很,虽与陆策一向交好,但也不是轻易就能请得动的。

一听要她进食的话,赵颜又干脆闭上了眼睛,任凭小环在旁说尽了好话,都不肯点头。半晌,她才睁开眼来,看了看坐在床边一脸担忧的温柔,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,带着点羡慕,也有两分嫉妒,三分感激,情绪很复杂。

尽管没人告诉她,可她早看出来了,叶昱喜欢的人是温柔,从头至尾,一点都没有变过,哪怕温柔已经成了亲、生了次子,这份感情就像尘封的烈酒,含蓄而又浓烈。每每发觉叶昱用那样炽热深情的眼神看着温柔时,她总会想,如果他能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一眼,哪怕仅有一眼,她这辈子也算值得了。可是,从来没有过……

如果说对裁云真有三分喜欢,叶昱才想娶她的话,那么另七分缘由,必定就是为了温柔了。裁云是温柔的贴身丫鬟,娶了她,会让他感觉离温柔更近一点。

他对自己呢?赵颜忍不住黯然叹息,知道叶昱对赵家恨之入骨,也许这就是让她错失良缘的原因了。她将目光从温柔身上移回来,这事谁都怨不得,要怨,就怨造化弄人,只有叶昱不爱温柔,或者自己不爱叶昱,这个死局才能得解。

「听话,喝点粥。」温柔从丫鬟手里取过一盏口味极清爽的蘑菇野菜粥,那是她先前熬煮好热在灶上,预备赵颜一旦想开就能趁热喝的,只是此刻看她那副样子,再不吃点东西是真的不行了,才让人端了上来。

粥是素的,但不知里面添了什么食材,香味极其诱人,赵颜对温柔亲手做的美食一向没有什么抵抗力,再说生理上的反应不是心理能控制的,肚子不由自主的咕咕叫了两声,羞得她脸色一红,转头埋进被子里。

「看吧,分明是饿了,就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了。」小环伸手去拉她,却怎么都拉不起来,只得无奈的向温柔望了一眼,表示自己实在没辙了。

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

一碗香味诱人的粥搁在桌上,从热到温,最后变得冰凉,都没有人再去碰过。赵颜觉得自己的心就像那碗粥,从最初的火烫,到如今的冰凉,然而即便是凉了,也不能忘记初见叶昱的情形,仅仅是那一眼,就认定了非他不嫁。眼下回想起来,当初的那份悸动、单恋的淡淡甜蜜,全都变成了苦涩,就像她被强迫喝了这一个月的药一样。

「怎么样?今天你是打算自己起来喝药呢,还是照旧让我用银针刺穴?」

眼前的这个男人,剪了个短得像会扎手的怪异发式,浑身上下脏得好像一辈子都没洗过澡,但奇怪的是,居然没有臭味?!可他脸上的笑容却让人看着觉得厌烦,赵颜很不给面子的哼了一声,转过脸不理他。

她很少做这种让人下不了台的事情,可是面对他,似乎什么面子、道德、顾忌统统都可以抛到一边去,因为她最狼狈的样子被他看过了,而最肆无忌惮的言词,她也从他的嘴里听见过,最初是骇然失色,渐渐也就习惯了,直到现在,已能若无其事的听他大肆指责那些道德伦理的虚伪,不再去反驳他,有时心里竟还有那么点赞同,只是她不会承认。

「我忙得很,只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。」何霖从怀里取出一只沙漏,往桌案上一搁,「十分钟,不多不少,你要是再不配合,我不介意用强的。」

一个月前的某天夜里,他被陆策从被窝里强行拉来,陆策微笑着告诉他,如果他不来,就放火把他囤积的药材全烧了。他认识陆策的时间也不算短了,知道这个人说到做到,面对这样的威胁,连自己性命都不放在眼里,却视药材如命的他也只好屈尊配合。

对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,他原本没什么兴趣,不过连续一个月用银针刺穴,替她灌药来维持生命,倒让他的针灸术更上一层楼,简直快练到神乎其技的境界了,连眼睛都不用看,手指一抬,针就扎下去了,想让这女人的嘴张多大就张多大,想给她灌多少药就灌多少药,还能美其名说是为她好。

干这种近似於恶作剧的事情挺有趣的,加上这女人很安静,最多只是用怨恨的眼神瞟他两眼,就算他大放厥词、指天骂地,她也是忍不住了才反驳两句,但随后又不言不语。这种安静合了他的胃口,不知怎的,还看她越来越顺眼,他干脆在这屋子外间住下,守着这个女人,省得她一时想不开直接去自杀。

赵颜瞟了他一眼,这个人又说奇怪的话了,十分钟是什么意思?她忍着好奇,没有搭理他,心里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,真的是败给他了,不吃药,他有办法给自己灌,想自杀,只要没死透,他还是有办法救回她,这种求生不得、求死不能的日子,到底还要过上多久?不过这段时间有这个奇怪的人作伴,她感情的伤痛居然渐渐减轻了,这不是说她忘了叶昱,而是何霖做的怪事、说的怪话太多了,转移掉她的注意力,忘了去想心事。

「何伯伯!何伯伯你在吗?我来找你玩了!」一道稚嫩的童音在屋外响起,随之而来的是一串咚咚咚的奔跑声。

何霖笃定的脸色一下子变了,瞬间慌张起来,登时像只见到猫的老鼠,满屋子乱窜,想找一个躲藏的地方。

救星来了!赵颜吁出一口气,微笑道︰「今日我不吃药。」

何霖听见这话,找地方躲的速度慢了下来,犹豫片刻才咬牙道︰「成交!」

赵颜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,抬手指了指床下。

何霖是个不怕脏的人,飞快的钻了进去,立刻屏住呼吸,不敢大声喘气。

他刚躲好,房门就被人猛地推开,一个年约四岁、身着淡橙色夹裳,梳着丫髻的小女孩探头进来,脸上带着和悦的笑意,微嘟着嘴儿,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亲她一下。这孩子是温柔的长女,陆萌,小小年纪就出落得如此模样,长大后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,赵颜颇喜爱她,就算心情不好,也忍不住对她回之一笑。

「赵姨,你看见何伯伯了吗?」陆萌的目光在桌上的沙漏上扫过一眼,笑吟吟的道︰「外面在放花炮呢,裁云哭着不肯上花轿,说要服侍我娘一辈子。我知道她是口是心非啦,不过热闹得很,我想找何伯伯一起去看。」

「他……」这院子离府门远得很,温柔是特意让她在这里静养的,因此不管外头怎么吵闹,赵颜都听不到一点动静,此刻听陆萌这么一说,嘴里立刻发苦,但是心底却奇怪的感觉不到什么疼痛,也许,是她已经疼得麻木了?

「他在这里是不是?」

陆萌说着就在屋里翻找起来,急得床底下的何霖暗自叫苦不迭。他是真怕这小女孩,别看她年纪小,却是一肚子的古灵精怪,集了她父亲的腹黑与母亲的亲善於一体,表面上看起来人畜无害,可要是被她整过的人一提起她的名字,定然都会骇然色变。

他刚住进陆府时,不知这小丫头的真面目,看她长得伶俐讨喜,一向不喜欢孩子的他,竟动了想教她医术的念头,最初的大半个月,陆萌也很乖巧的学习,对配药这项枯燥无聊的事尤其感兴趣,学得又快又好,甚至他还想正式收她为徒。

好景不长,等小丫头觉得已学得差不多,恶魔的本性就露出来了。她能配出各种功用古怪的药来,悄悄搁在何霖的茶杯或是饭碗、被窝里,整得他叫苦不迭。这就算了,最恐怖的是,她眼力奇佳,什么样的宝贝药材都别想逃过她的法眼,何霖那些还算丰富的药藏被她糟蹋了小半个月,害得他心都快碎了,因此眼下一听见她来找自己,一定要躲的。

姑奶奶,你倒是说话啊!何霖从床底瞟见,陆萌踮起脚,在他临时药架上取了好几个瓷瓶,偷偷搁到怀里,心疼得都快揪起来了,而接下来的几天,陆府又有人要倒大楣了。

「他……他不在……刚才说内急,蹲……蹲茅厕去了……」赵颜支吾着说出这个蹩脚的理由。要不是跟何霖相处了这些日子,麻痹了,这种话她铁定说不出来。

编得好!编得太好了!何霖差点就想替她鼓掌。这小丫头总不会找去茅厕闻臭气吧!

谁知陆萌一点也不失望,只哦了一声,一双灵动的眼往床底下瞟了瞟,望着何霖露在外头的半截衣角不语,最后笑吟吟的在床边坐下,有模有样的拿手去探了探她的额角,笑道︰「赵姨,你生的究竟是什么病啊?都一个月了,还没好吗?」

「我的病……我,我没事……」赵颜强颜欢笑的敷衍道。